【九州天空城】【逸真】却负南羽风和月(2)
清风院地处山腰,温度偏低,留住了几分春色。院内的梨树繁多,簇拥着一路从院外灼灼迢递了半山腰的粉白雪团。
只是终究挡不住暮春的势头,花瓣纷纷谢枝而落,几曾随了逝水,委以芳尘。
羽还真踩着觉得惋惜,又记起风天逸是喜酿酒的,不如收了去做一坛梨花酿。
正巧这么多梨花树都是风天逸差人移植进来的,也算还他个人情吧。
弯腰一路顺着山腰而去拾花,鼻尖花蕊香气沁入,羽还真脑海里蓦地腾起了那个人的身影。
在梨花簌簌下转身站立的风天逸,挑起他下巴歪着嘴笑的风天逸,在黑暗中霸道地吻他的风天逸……
有些懊恼的敲敲额头,羽还真在心里嘀咕自己,羽还真啊羽还真,明知他对你无意,却总也忘不了这些画面,你就活该贱的!
距离在暗室内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,上次风天逸不知怎么了,看见自己哭,便暗了神色,加大力气扣住自己的手腕,几乎暴力的肆虐自己唇瓣。
刚巧禁闭室的石门被监守打开,风天逸才松了力气,装作无事一样,偷偷携了他出去。
此后,风天逸再不提那晚的事情,羽还真也听话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。
羽还真一直那么听话。
听话的顺他心意,离开星辰阁,来到他身边。
住在清风院,乖乖的在他一眼能看见的地方。
风天逸还是调笑如常,说一些让自己面红耳赤的话,却再不有任何动作。
羽还真轻叹一口气,抬头环绕四周,却不知不觉已经走远了,来到了花涧溪旁,饶了几处花枝便看见了巨石上坐着的风天逸。
还有……在他怀里的易茯苓。
一竹篓的梨花打翻在地,纷纷扬扬的砸进了花涧溪。
风天逸抬眼看见了他,湛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:“你……”
羽还真想竭力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容,却比哭还难看:“我路过,路过哈哈哈哈,不打扰你们了,我、我先走了!”
说罢转身跑走,却太急,跌了一跤,羽还真咬着牙起身,顾不得膝盖磕出了血,他只想逃走。
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。
风天逸头疼的把醉了的易茯苓给推一边去,刚想追过去就被拽住了。
也罢,风天逸甩开易茯苓的手,等会再哄哄他就是了。
跌跌撞撞到了清风院门口,门内的守卫正趁着自己不在聊天。
“你说陛下这么护着羽还真,不会……那个?”
“得了吧,昨天晚宴上,南羽都的人来访,陛下说羽还真精通机械,是一条养得好便咬人的狗,无利不丈夫嘛。”
羽还真靠在墙上,面如覆霜,如坠冰窖,几乎撑不住身子。
指尖扣过粗糙干砺的墙壁,传来阵阵顿痛。
真冷啊,风天逸,你知不知道暖春刺骨是种什么感觉。
羽还真眼前尽是雾气,眨眼间,一抹水色的眸子落下泪来,像是融化一般。那个人怎么会知道呢,步步为营,精心算计,寸铁皆利刃。
风卷起庭前落花,冷香习习。
若飞和瞳木对视了一眼,谁也不敢吱声,只是羽皇陛下站在镜前来来回回换了好几套衣服,确实有些古怪。
“咳,”羽皇终于选好了衣服,慵懒高傲的张开手臂,若飞和瞳木上前,帮他整理了大氅和佩玉,听见羽皇问道,“长鸣谷中的百万精兵如今训练如何?”
若飞辑礼:“基础训练都已结束,昨日传书长鳞阵已妥当。”
风天逸沉吟片刻道:“摄政王还在服用那帖药?”
“是!”瞳木面带喜色说,“婢女每日参入饭中,那药本无毒,毒检也无效,却和摄政王的饮食习惯生生相克,形成一味慢性毒药侵入五脏六腑。假以时日,人便蛀空只剩躯壳。”
瑰色的唇角勾了勾,湛蓝色的眸子流光婉转如千年美玉。
权谋罪孽既然沾染上了,便再不甘心受摆布,走上踏着别人的血铸成的王座。
命理皆无,那我便改了这命数;
苍天无道,那我便逆了这苍天。
“陛下,您去……”
“清风院。”
瞳木拉住了若飞,目送羽皇走出殿外,又低声说:“有点眼力见,是清风院,你跟什么跟。”
说罢,朝他暧昧的一笑。
若飞懵懵懂懂的:“诶?!怪不得陛下对他那么……”
瞳木敲了他脑袋一下:“也就你迟钝得看不出来了。”
院外的梨花已经落了许多,铺成了一张厚厚的花瓣毯。
风天逸白靴踩着花瓣,进了院内。他摆手退了守卫,踱步走到了门前,径直推开门。
“羽还真。”
“羽还真!”
风天逸皱起眉头:“羽还真你现在胆肥了是么,见羽皇来居然不参见?”
话音落下,房间一片寂静,风天逸低头看梨花木桌子,已然被收拾干净。
心凉了一截,羽皇眉头紧蹙,怒不可遏地将手里的《渊海天工》狠狠砸在了地上。外面守卫听见动静,匆忙跑了进来,风天逸呵斥道:“我让你们看管羽还真,这么一个大活人都能在眼皮子底下看丢了?”
那守卫吓得抖成筛糠,面如纸色。
“给我找!就是翻遍这澜州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要把他给我找回来!”
羽皇精心豢养的天才机械师拎着包袱跑路了,一时间菁英会上下人人自危,因为羽皇的脸色实在是很不好看。
霜城,刑拷室内。
过堂风阴气重重,青苔石壁,幽暗昏黄。
转角一盏惨白的长明灯,衬着羽还真毫无血色的一张脸,眼窝深陷,额边发丝凌乱,身上的衣服残破,印出森森血迹,如同活死人般凄惨。
熊棠穿着一袭豆绿的洋绉裙,一双缕金穿花缎面鞋轻扣地面,聘婷而来。
正哼哧哼哧吃饭的典狱长,一抬头瞧见女皇的亲信来了,点头哈腰的起来行礼。
“今日还是不肯是吗?”
那典狱长声音粗噶:“可不是,刚刑了二十蛇尾鞭。不过请女皇殿下放心,他的手我也可一点没敢动。”
熊棠走进了被拷在刑架上几乎没了人气儿的羽还真身边,以手掩鼻,柳叶眉轻蹙:“这血腥味也太重了。”
羽还真阖着的眼皮,几乎看得见细密的淡青色血管。
熊棠轻叹一口气:“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,怎么就偏偏软硬不吃?赏你房田千亩官爵加身你不要,赐你诛心丸蛇尾鞭你还不降。不过是拆解花神佩,为女皇效力,却比在这里折磨你还痛苦?那花神佩有你自己的命重要?”
羽还真干裂的唇瓣动了动,却终究没发出声音。
熊棠绾绾头发,轻声说道:“再打下去也没意思了,便不浪费这最后一点价值。我们已经派了人去通知风天逸,人在我们这里,要想救他便孤身带着羽族密卷前来。”
典狱长摆摆手:“大人你这是说笑了,谁不知道羽还真不过是他风天逸养的一条狗,狗若无用,抛了便是。”
“谁知道呢,”熊棠低头摆弄纤指上的染的豆蔻,“风天逸不来,便把他扔去乱葬岗便是。”
羽还真呼吸突然急促,伤痕累累的胸膛剧烈起伏。
熊棠掐着他下巴低声说道:“怎么?不倔了?”
在刑架上绑了七日,日日酷刑加身,睡过去便是一盆冷水,羽还真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,却在此刻拼尽所有的力气,半睁开了眼皮,水色的瞳孔带着冷冷的寒意,嗓音嘶哑,像是老旧的风木箱:“你、你别妄想了……风天逸……不会来的。”
狗若无用,抛了便是。
扛不住情绪起伏,羽还真又昏迷了过去。
熊棠暗了眼色。
星辰阁境内,羽族偏殿。
“主上!斥候来报,羽还真他……被白雪放在刑拷室,酷刑七日,形容萧惨……”若飞已是不忍心再说下去。
羽皇坐在琉璃嵌金的交椅上,目光沉得像深海。
易茯苓冲撞了进来,高声道:“风天逸你去救救羽还真啊!他是为了你才忍受七日鞭挞酷刑,你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
风天逸从高坐上走下来,面上不带一丝表情,却让人脊梁发凉:“跟他们说,羽还真不过就是一条狗,如今身子坏了,便是连狗都不如。”
易茯苓几乎气绝:“风天逸你这个人渣!恶魔!冷血动物!你……”
“拖下去。”
暮春返寒,冷风吹得风天逸的大氅猎猎鼓阵。
若飞拽着易茯苓去了外面,小声安慰她:“易姑娘,主上贵为帝王,岂能感情用事?”
“帝王怎么了?帝王就要冷血无情?就不能有心?”易茯苓急得流下眼泪。
若飞喟叹道:“这边是帝王之爱了,隐忍克制,不能错了分毫。”
是夜,典狱长喝了几盅酒,迷迷糊糊的带着几个手下来松开了给羽还真的枷锁,说道:“我就说果然没用吧,哪有有人会管一枚弃子呢?熊棠到底是女人家,心细奇奇怪怪,不成大器。”
“装麻袋里,”典狱长揉揉脸,“打死了扔乱葬岗去。”
刑拷室的几盏长明灯骤然熄灭,长廊陷入沉黑,只有呼啸的冷风。
典狱长还没反应过来,几枚淬毒的袖里针直入一众人的脖颈,纷纷面色铁青倒下。
“嘶啦”一声,火光驱了黑暗,风天逸穿着夜行衣,伸手接住了虚弱的羽还真。
他身上几乎布满了伤,风天逸心下顿痛,只能握住他还未受伤的双手:“羽还真,羽还真。”
羽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,隐约中听到风天逸的声音,他身上又聚了些力气,抬起眼皮,颤巍巍的伸出手,轻触风天逸在光影下半明半暗如同雕刻的脸颊:“呵,真好,原来……原来人……人死前能看到这么美好的幻觉……”
羽还真轻笑,却牵动了五脏六腑的内伤,咳了一口血出来。
可惜这辈子太短,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出口。
比如我的人生分成了两半,遇见你之前他是灰白默剧,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血液是贪婪的,肺腑是嫉妒的,肌肤是充满欲望的。
可是这样一个我合起来却是爱你的,哪怕我在你眼里只是一条狗,我也用所有的力气卑微的在爱着。
我从来没有后悔过。
那时早春杳然,十里梨花簌簌,万丈红尘入梦。
我抬头,看见了这辈子最好的风景。